达原饮是治疗瘟疫的基础方。
达原饮出自《温疫论》,《温疫论》的作者是吴有性(又可)。吴又可是个奇人。我们不知道他的医学师承自何处,也不晓得他又传授与何人。他的医学思想尽载于《温疫论》一书中。
此书成于崇祯十五年,有人考证,吴有性曾在崇祯十七年(1644年)前后,任吴县二十六都一图的里长。明末之乱世,一个基层干部、无名村医的著作能得以流传,实属不易。也说明此书有着极高的学术价值。
《清史稿·列传》卷五百二记载:“斋吴有性,字又可,江南吴县人。生于明季,居太湖中洞庭山。当崇祯辛巳岁(1641年),南北直隶、山东、浙江大疫,医以伤寒法治之,不效。有性推究病源,就所历验,著《温疫论》。”这段话告诉我们,吴又可凭着自己的细心观察,为我们揭示瘟疫的发病规律,开中医疫病学之先河。
他提出疫病是“感天地之疠气……此气之来,无论老少强弱,触之者即病。”与普通感染的区别是传染力强,致死率高。这种认识在300多年前,是超越了时代的。
不仅病因不同,侵袭的部位也不同。致病的原理也不同,“邪自口鼻而入,则其所客,内不在脏腑,外不在经络,舍于伏脊之内,去表不远,附近于胃,乃表里之分界,是为半表半里。”
这个地方叫——“膜原”。瘟疫的邪气便伏藏在这“旮沓”。
“膜原”之名,出自《内经》。《素问·疟论篇》中:疟“其间日发者,由邪气内薄于五脏,横连膜原也,其道远,其气深,其行迟,不能与卫气俱行,不得皆出,故其间日乃作也。”《素问·举痛论篇》有:“寒气客于肠胃之间,膜原之下,血不得散,小络急引故痛,按之则血气散,故按之痛止。”王冰注“膜原”曰:“谓膈膜之原系。”至清代周学海认为:“膜原者,夹缝之处也。人之一身,皮里肉外,皮与肉之交际有隙焉,即原也;膜托腹里,膜与腹之交际有隙焉,即原也;肠胃之体皆夹层,夹层之中,即原也;脏腑之系,形如脂膜,夹层中空,即原也;膈肓之体,横隔中焦,夹层中空,莫非原也!原者,平野广大之谓也。故能邪伏其中,不碍大气之往来,古书所谓皮中淫淫如虫行,及行痹、周痹左右上下相移者,皆在皮肉夹缝之中也。”(《读医随笔·伏邪皆在膜原》)这是汇通了中西医学,拓展了“膜原”的概念。
为什么吴又可偏偏用“膜原”这个很生僻的解剖名词来定位瘟疫呢?当时他在临床看到了什么?
据记载,崇祯时京城“夏秋大疫,人偶生一赘肉隆起,数刻立死,谓之疙瘩瘟,都人患此者十四五。至春间又有呕血者,亦半日死,或一家数人并死。”有研究疫病历史的学者考证,崇祯年间,正是全球鼠疫流行的第二次高峰。“疙瘩”当是百姓对腺鼠疫患者肿大的淋巴结的直观俗称。而吴又可则将其定义为“膜原”。
这也就能理解吴氏达原饮组方的苦心了。“槟榔,厚朴,草果,黄芩,知母,白芍,甘草。”药有七味,功分两组。吴氏自按:“槟榔能消能磨,除伏邪,为疏利之药,又除岭南瘴气;浓朴破戾气所结;草果辛烈气雄,除伏邪盘踞;三味协力,直达其巢穴,使邪气溃败,速离膜原,是以为达原也。热伤津液,加知母以滋阴;热伤营血,加白芍以和血;黄芩清燥热之余;甘草为和中之用;以后四味,不过调和之剂,如渴与饮,非拔病之药也。”
槟榔,厚朴,草果,皆辛温之品,燥湿理气化痰,故能消散肿大之淋巴结。其中草果、槟榔更是中医治疗瘟疫的特效药。
“草果,辛温燥烈,善除寒湿而温燥中宫,故为脾胃寒湿主药。按岚瘴皆雾露阴湿之邪,最伤清阳之气,故辟瘴多用温燥芳香,以胜阴霾湿浊之蕴祟。草果之治瘴疟,意亦犹是。然凡是疟疾,多湿痰蒙蔽为患,故寒热往来,纠缠不已,治宜开泄为先。草果善涤湿痰,而振脾阳,更以知母辅之,酌量其分量,随时损益,治疟颇有妙义,固不必专为岚瘴立法。……李杲:温脾胃,止呕吐,治脾寒湿、寒痰;益真气,消一切冷气膨胀,化疟母,消宿食,解酒毒、果积。兼辟瘴解瘟。”(《本草正义》)
而槟榔,最初便是以“抗疫英雄”的形象在中国史籍登场的。《史记》载,汉武帝兵征南越,以槟榔解军中瘴疠,功成后建扶荔宫于西安,广种南木,槟榔入列。中医最早用槟榔的处方是《金匮要略》中的“退五脏虚热四时加减柴胡饮子方”,以柴胡、白术、槟榔、陈皮、生姜、桔梗七味,按四时消息用量,增减药味。
我国多地有嚼食槟榔的风俗,《南史·刘穆之传》:“穆之少时,家贫,诞节嗜酒食,不修拘检。好往妻兄家乞食,多见辱,不以为耻。其妻江嗣女,甚明识,每禁不令往。江氏后有庆会,属令勿来,穆之犹往。食毕,求槟榔,江氏兄弟戏之曰:‘槟榔消食,君乃常饥,何忽须此?’妻复截发市肴馔,为其兄弟以饷穆之,自此不对穆之梳沐。及穆之为丹阳尹,将召妻兄弟,妻泣而稽颡以致谢。穆之曰:‘本不匿怨,无所致忧!’及至醉,穆之乃令厨人以金盘贮槟榔一斛以进之。”此即“一斛槟榔”的典故。
宋人亦喜食槟榔,“蛮烟雨里红千树,逐水排痰肘後方。莫笑忍饥穷县令,烦君一斛寄槟榔。”(黄庭坚《几道复觅槟榔》)分明是馋了,偏要说是治病,这位仁兄也是没谁了。
《本草纲目》记:“按罗大经《鹤林玉露》云,岭南人以槟榔代茶御瘴,其功有四:一曰醒能使之醉,盖食之久,则熏然颊赤,若饮酒然,苏东坡所渭‘红潮登颊醉槟榔’也。二曰醉能使之醒,盖酒后嚼之,则宽气下痰,余醒顿解,朱晦庵所谓‘槟榔收得为祛痰’也。三曰饥能使之饱,四曰饱能使之饥。盖空腹食之,则充然气盛如饱,饱后食之,则饮食快然易消。”
朱老先生的全诗如下:“暮年药裹关身切,此外翛然百不贪。薏苡载来缘下气,槟榔收得为祛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