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味地黄丸
那一日,诊室里走进一青年男子,进得门来就一通手舞足蹈的比划……着实嚇的我不轻。定睛再看,认识,是个老病人。曾在我处调理过失眠焦虑。几年不见竟成了哑子。
要说那是在两个月前,这位小爷儿因事与单位领导发生口角,雷霆巨吼之后,突然就说不出来话了。这俩月跑遍北京各大医院,中西医各种综合治疗,略无显效。这次来我这里时,只见口舌动,一点儿声不出。交流全凭笔谈。
失音亦称“瘖”或“喑”,是语声嘶哑或语声不出之统称。其起病急骤者称“暴瘖(喑)”。按病位又分喉瘖与舌瘖二证:喉瘖者,病在于咽喉、声道,与肺肾有关;舌瘖者,舌本强硬,舌短蜷缩而不能言,病在于舌,与心有关。
此人当属喉瘖中的突发者。《张氏医通》说:“盖暴喑总是寒包热邪,或本内热而后受寒,或先外感而食寒物,并宜辛凉和解,稍兼辛温散之。”检视前医处方,皆麻杏、玄参、花粉、蝉衣之类。但咋就不好使呢?
《景岳全书》里说:“声音出于脏气。……如以忧思积虑,久而至喑者,心之病也。惊恐愤郁,瘁然致喑者,肝之病也。” 此病从“暴怒”得之,应从“肝火”论治,遂予柴胡剂。二周,声略出,但嘶哑如劈,低如耳语。守前方两月,再无好转。
偶读《仁斋直指方》,有“心为声音之主,肺为声音之门,肾为声音之根。”之句。忽悟:失音久不愈,得无肾虚乎?试投六味地黄丸(汤),七剂声大出,一月而复常。
“六味地黄丸”出于宋代《小儿药证直诀》。当时就叫“地黄丸”。是钱乙根据儿童“纯阳之体”的生理特点,将“金匮肾气丸”减去桂、附而成。“治肾怯失音,囟开不合,神不足,目中白睛多,面色白等方。”后来被扩展到通治“肝肾阴虚”所有等等诸症,几近神药。至明代《仁术便览》上已载:“男妇俱宜服。东垣治妇人阴血不足无子者,服之能使胎孕,极效。治形体瘦弱无力,多因肾气久虚,久新憔悴,寝汗发热,五脏齐损,遗精便血,消渴淋浊等证。”到清代《删补名医方论》,主治又有增加:“治肾精不足,虚火炎上,腰膝痿软,骨热酸痛,足跟痛,小便淋秘或不禁,遗精梦泄,水泛为痰,自汗、盗汗,亡血消渴,头目眩运,耳聋齿摇,尺脉虚大者。”……
因历史上叫“地黄丸”的方子太多,容易混淆,明·薛己始冠以“六味”二字,特指钱氏方。提起薛老先生,那又是一位御医,是中医“温补”派的领袖,一生著作等身。把地黄丸颠来倒去,用得炉火纯青。
六味地黄丸原方原量的组成是:“熟地黄八钱、山萸肉四钱、干山药四钱、泽泻三钱、牡丹皮三钱、白茯苓三钱。”后世习惯把这六味药物分做两组:即把熟地、山萸肉、山药归称“三补”,而将泽泻、丹皮、茯苓列为“三泻”。《成方便读》云:“此方大补肝脾肾三脏,真阴不足,精血亏损等证。古人用补,必兼泻邪,邪去则补乃得力。故以熟地之大补肾脏之精血为君,必以泽泻分导肾与膀胱之邪浊为佐;山萸之补肝固精,即以丹皮能清泄厥阴、少阳血分相火者继之;山药养脾阴,茯苓渗脾湿,相和相济,不燥不寒,乃王道之方也。”
这个方子酸苦甘辛咸淡六味俱全,肝脾肾三阴并补,补泻兼施。共奏滋补肝肾之效。
但在三补之中,熟地“主补血气,滋肾水,益真阴。”在方中用量最大,是山萸肉、山药剂量的总和,为君药。突出“补肾填精”的重点。三补配以三泻,补益三药明显大于泻利三药的剂量,使补中有泻,又以补为主,层次非常分明。故费伯雄《医方论》赞曰:“药止六味,而大开大和,三阴并治,洵补方之正鹄也。”
说到六味地黄汤,却是另有出处,它是《白喉全生集》里主治“白喉愈后,阴虚有热者。”由“熟地,山药,茯苓,丹皮,泽泻,僵蚕,麦冬,炙草,桂圆。”九味组成。您别弄混了。
翻回头来,咱再说肾怎么就成了“声音之根”的?《灵枢·忧恚无言》里的这段话,您看明白了,您也就懂了:“会厌者,音声之户也。……人卒然无音者,寒气客于厌,则厌不能发,发不能下,至其开阖不致,故无音。……足之少阴,上系于舌,络于横骨,终于会厌。两泻其血脉,浊气乃辟……其厌乃发也。”
Do you understand?
好吧!用现代正常人的话说就是——会厌是重要的发音器官,肾之经脉终点在会厌,支配会厌的运动。会厌若受外邪侵袭,开阖障碍就会导致失音。刺肾经穴脉,可以祛邪开喑。OK!
钱乙(1032~1117),字仲阳,宋代名医,《宋史》载“皇子仪国公,病瘈瘲,国医未能治。长公主朝,因言钱乙起草野,有异能,立召,入进黄土汤而愈。神宗皇帝召见褒谕,且问黄土所以愈疾状。乙对曰:“以土胜水,木得其平,则风自止。且诸医所治垂愈,小臣适当其愈。”能在荣誉面前保持谦虚平和的人,古今稀见。
“肾怯失音”原是地黄丸的第一适应症。不知怎地,后世偏偏把它忽略掉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