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医形容疗效好，常用“效如桴鼓”“覆杯而愈”等文言词儿。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王家骥主任管这叫“治得脆”。若见他笑嘻嘻的走过来说：“今儿这病人治的真脆”。必是有人只经他一两副药，便见显效。

改革开放初期，一老人回国探亲，旅途劳顿，加心情激动，复叠日饮宴，便生泄泻，一夜腹泻七、八次，小便短少。王老用平胃散加车前子，并嘱曰：“药后若尿量增加，泄必渐止。”后果如其言。王老云：“此是因饮食劳倦，损伤脾胃；复因心火亢盛，而致小肠不能泌分清浊，清浊不分故大便泄泻，而小便短少。车前子‘利水道而不动气，水道利则清浊分，谷脏自止矣。’（《医说》）”。王师之效验，多类于此。

要想“治得脆”，遇到病人还要从基础做起，详询病史，细查舌脉，四诊合参，才能做到丝丝入扣。话说起来老套，却是自己经过的教训。我在初上临床时，治一年轻男子，发热，头痛，恶风，汗出二天。予桂枝汤，一剂后发热如故，咽痛加重。一老医谓曰“‘桂枝下咽,阳盛则毙,承气入胃,阴盛则亡。’古之明训也，慎之。”一脸严肃，嚇得我多年不敢复用桂枝汤。当时差的就是全面了解和分析病情。没有注意到病人除了“太阳中风”的表现，还有咽喉红肿、舌红等热证的体征。死记条文框框，不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，挂一漏万，难免颠踬。

“治得脆”，必是病机认得准，用药选得精，所谓理法方药圆融，就是这意思。至药味多寡，剂量大小皆余事也。多年后，遇一老妇，夏日旅游，车内空调过冷，遂致发热，用了“白加黑”一片，汗出热退。然后十余日自汗不止，关节拘急。忽然想起《伤寒论》哪条说过：“太阳病，发汗，遂漏不止，其人恶风，小便难，四支微急，难以屈伸者，桂枝加附子汤主之。”就是此人吗？当时我心有些迷乱，是穿越了吗？真有“按书得病”的“典型病例”？不会还有“陷阱”吧？不过这次我小心了许多，桂枝加附子汤，桂枝、附子没敢多用，各3g，只开三付，嘱一周复诊，不适随诊。复诊告曰：一剂知，二剂已。此因过汗伤阳，卫阳不固，遂汗出不止；阳亡液脱，故关节不利。故桂枝加附子复阳温经。机理合了，剂量虽小，效果也“脆”。总算解了我的恐“桂枝汤”症。

《伤寒》、《金匮》等中医古籍，语言简练，最常用的句式是“XXX（症状或体征）者，XXX（病或证）也，XXX（治疗方法）主之。”中间缺失的恰是机理阐释，而后世注家又众说纷纭，造成今人认识上的分歧和应用上的困难。但不管怎样，“……者……也。”的句子，为我们提供了“……主之”方药的应用场景。有人常问，都过去几千年了，死记硬背这些条文有什么用？在查房中经常见到，上级医师提出一个问题，迅速的，大家低头开始查手机。我们开玩笑说：“现在比的不是谁脑子好，而是比谁的手机好”。熟记原文，能使我们极快的发现适宜的应用场景。前几周，一男子，肾功能不全，腹透已数年，突发高热，外院予抗生素和解热镇痛药，三日不效，来急诊时体温40℃。脑海中忽的跳出：“少阴病，始得之，反发热，脉沉者，麻黄附子细辛汤主之。”于是开了麻黄3g，附子3g，细辛3g，甘草6g。次日早上，体温36℃。陆渊雷云：“麻黄附子细辛汤当用于正气虚弱，且有外感表证。”这个病人，素体肾阳不足，水饮不能温化，小便不能正常排出，需借助腹膜透析；又感外邪而高热不解。恰是阳虚饮停，复感外邪的病机。用麻黄发汗解表，附子温里助阳，细辛温化寒饮，既助麻黄解表，又配合附子逐里之寒饮。共奏助阳解表、温化寒饮之功。加甘草是为了缓和药性，取“微发其汗”的意思。熟记原文，可以帮我们跳过复杂的思辨过程，直接做出判断。

《知医必辨》说得形象：“凡人有病,如锁错簧,医者治病,如以钥开锁。不善开锁,虽极用力而锁不开,甚且将锁损坏。铜匠善开锁,只须铜线一根,轻轻一拨，而锁自开。”前辈医家，恰如“铜匠”，为我们做好了现成的钥匙，我们只要找对“那把”，用上去也能听到锁开时，清脆的“咔哒”一声。但不要沉迷在美好的“咔哒”声中，只会“找钥匙”。还要思考领悟其中道理，学会“做钥匙”的本领。

《内经》曰：“谨守病机，各司其属，有者求之，无者求之”。方是正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