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玮 1 卿香丽 2 张涛 1 苏晓兰 1 张旖晴 1
(1. 中国中医科学院望京医院脾胃病科 功能性胃肠病中医诊治北京市重点实验室,北京 100102;2. 成都中医药大学,成都 610075 )
DOI:10.16025/j.1674-1307.2022.09.002
摘 要 溃疡性结肠炎(UC)是消化系统难治性疾病,诊断复杂、治疗困难。虽然5-氨基水杨酸类、糖皮质激素、免疫调节剂和生物制剂等为UC治疗提供了行之有效的手段,但仍有大量患者病情得不到有效控制。中医药防治UC具有特色。笔者传承国医大师路志正先生的学术经验,结合临床实践,认为UC的病机为“虚、滞、瘀、郁”,治疗当以脑肠同调、温肾健脾调枢、调气导滞、凉血止血为法。
关键词 溃疡性结肠炎;中医药疗法;治疗经验
溃疡性结肠炎(ulcerative colitis,UC)是慢性非感染性肠道炎症性疾病,主要表现为持续或反复发作的腹痛、腹泻、黏液脓血便,伴里急后重,有反复迁延、难以治愈特点。1990―2003年,我国UC估计患病率为11.6/10万[1],远低于西方国家,但年龄标准化的UC发病率及患病率1990―2017年期间逐渐升高[2]。UC的西医内科治疗方法较多,虽行之有效,但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。中医药治疗UC具有特色,且已有证据表明疗效确切。1项meta分析[3]表明中药联合美沙拉嗪可提高临床有效率,降低复发率,降低血清肿瘤坏死因子(TNF)⁃α、白细胞介素(IL)⁃1β等炎症因子水平,并且未见严重不良反应。中医药具有缓解结肠炎动物肠道炎症、调节免疫平衡、调节肠道菌群的作用。传承国医大师路志正先生学术思想并结合大量中西医临床实践发现,UC致病观为虚、滞、瘀、郁,对应治法为温肾健脾、调气导滞、活血化瘀、疏肝解郁。
UC诊断较困难,缺乏金标准,需结合临床表现、实验室、影像学、内镜表现、组织病理学检查综合分析。该病临床表现复杂,可兼见肠内、肠外表现,且肠外表现出现时间与肠道表现无明显先后顺序,加之须除外肠结核、克罗恩病、恶性肿瘤、细菌性痢疾等疾病之后方可诊断,增加了疾病的诊断难度。该病误诊率可高达30.5%[4]。因此,临床诊断应小心谨慎,仔细区分鉴别。
UC的西医治疗以氨基水杨酸制剂(ASA)、糖皮质激素、免疫抑制剂、生物制剂为主,治疗目标不断升级,从最初的临床应答到现今的无激素临床缓解、黏膜愈合。UC治疗策略为“升阶梯策略”,但“升阶梯”的时机尚无统一说法。有研究探索UC“降阶梯策略”,但适合该策略的患者选择及其获益尚不明确[5]。临床应根据患者的疾病严重程度、发病情况、高危因素、并发症、禁忌证等全面衡量,选择患者受益最大的方案。
美沙拉嗪为最常用的5⁃ASA药物,是轻、中度活动期UC诱导缓解和维持缓解的首选药物,但需长期甚至终生服药,停药后,50%以上的患者会复发[6]。糖皮质激素有明显的不良反应,长期使用可能导致骨质疏松、糖尿病、高血压、消化性溃疡和感染易感性增加等,其发生率为33%~55%[7],且19%的UC患者糖皮质激素耐药[8],限制了激素的使用。免疫抑制剂可用于激素依赖型UC,但其不良反应发生率较高。生物制剂价格昂贵,我国相关药物种类相对较少,且有增加感染和导致恶性肿瘤的风险[9]。总之,UC的西医治疗手段有自身的优势,但仍面临重大挑战。
中医学根据临床表现将UC归属于“休息痢”“久痢”“泄泻”“肠风”“肠澼”“痢疾”“大瘕泄”等疾病范畴。本病病因为先天脾虚、七情内伤、饮食不洁(节)、外感时邪。病位在大肠,与肝、脾、肾、肺密切相关。笔者传承国医大师路志正先生治疗脾胃病十八字诀“持中央、运四旁、怡情志、调升降、顾润燥、纳化常”,据此提出UC虚、滞、瘀、郁致病观[
“虚”是UC发病的基础。所谓“正气存内,邪不可干”,脾为后天之本,化生水谷精微,运化水湿,脾虚不能运化水液,湿邪内生,同气相求,脾虚湿蕴者更易感外湿。内湿与外湿相合致病,湿邪郁久化热,阻滞肠间,损伤肠络,出现便血、泄泻等症。《景岳全书》云:“泄泻之本,无不由于脾胃”“脾弱者……易泄”。若久病及肾,形成脾肾阳虚证,则更损运化之功,出现泻痢不止、白多赤少,甚至滑脱不禁等症。由此可见,脾虚为UC之本,久病及肾而成脾肾两虚之证,是UC迁延不愈的关键。
滞为阻滞、凝滞之意,不仅指气机阻滞,也指病理产物阻滞肠间经络。人体的3个气机循环,一是脾胃为气机升降之枢,脾主升清,胃主降浊,燥湿相济,是气机升降的枢纽;二是肝升肺降,肝主疏泄,调畅全身气机,促进脾胃运化功能,调畅情志,肺主肃降,有利于大肠发挥正常的传导功能;三是心肾相交,心火应下降于肾,肾水需上济于心,心肾相交,相互制约,保持动态平衡。3个循环调畅,气机升降有序,才可保证人体正常生理功能。UC患者脾胃气机升降运动异常,脾不升清,不能促进小肠泌别清浊,故见腹泻、便血。肝升肺降气机运动异常,肝失疏泄,进一步影响脾胃的升降功能,肺气不足,魄门不固,故见水谷精微从魄门而出。
“郁”是UC的诱因。《证因脉治》云:“七情内伤痢之因”,表明七情内伤,肝郁不舒在UC的发生发展中有重要作用。一则,UC发于脾虚,脾虚不能滋培肝木,而致木郁,肝气郁滞更阻脾胃运化;二则,肝郁不舒,肝气不升,肺失宣降,大肠传导失司,出现腹痛、下痢等症。西医学也表明UC是一种心身疾病,焦虑抑郁等不良情志参与UC发生发展。1项meta分析表明,34.2%的UC患者存在焦虑,24%存在抑郁,疾病活动期患者焦虑及抑郁更严重[12],而存在焦虑与抑郁等心理状态的UC患者住院率更高[13]。
瘀为瘀滞、血瘀之意,肠道微循环障碍是UC的重要环节。肠微循环丰富,维持着正常的物质交换。血管内皮细胞损伤、血液高凝状态、肠道微血栓形成可导致肠微循环障碍,结肠缺氧,不利于溃疡愈合[
“虚、滞、郁、瘀”互为因果,交相为病,难以分清。可因脾(肾)虚产生湿、痰、热、瘀等病理产物,病理产物阻滞肠间经络,进一步损伤五脏,形成虚实夹杂之象。疾病的不同时期病机偏重不同。活动期以邪实为主,缓解期以正虚为主。临证时应根据疾病及虚、滞、瘀、郁的偏重,灵活加减用药。
UC为脑肠共病的疾病,精神心理因素对疾病的发生发展起重要作用。笔者结合西医学“脑肠轴”理论提出的“脑肠同调”治法[16],“脑”既指中医学神明之枢心脑,又指西医学中枢神经系统;“肠”既泛指中医学脾胃、大小肠,又指西医学消化系统,在治疗肠道疾病的同时注重调节情志,根据患者不同情况,选用疏肝解郁、养血安神类药物。UC患者若出现情志抑郁或焦虑,善太息,舌淡苔白,脉弦或细,以疏肝解郁为主,可酌情加用郁金、玫瑰花或合欢花。若患者夜不能寐,以养血安神为主,可予酸枣仁、首乌藤等。还应循循善诱,对患者进行心理疏导,让患者保持良好的心理状态。
UC以脾虚为本,久则脾虚及肾,形成脾肾阳虚之象,患者表现为大便溏薄,便血少或无,黏液多,畏寒怕冷,舌淡胖,脉沉细,以温肾健脾调枢为法。温肾健脾以四君子汤联合四神丸为基础加减。四君子汤组成为太子参、茯苓、白术、炙甘草,健脾益气,调节脾胃之枢;四神丸出自王肯堂《证治准绳》,组成为补骨脂、肉豆蔻、五味子、吴茱萸,具有温肾暖脾、涩肠止泻之功,可补先天以壮后天;酌情加用郁金、玫瑰花等药物调节神明之枢。若患者表现为纳呆腹胀,还可加炒谷芽及炒麦芽健脾消食除胀。
调气导滞、畅达气机,保证气机循环调达为UC的基本治法。重视脾胃、肝肺、心肾3个气机循环,同时祛除病理产物。四君子汤可健脾祛湿、调理脾胃升降之枢,是调气的基本方,在此基础上,可加厚朴、枳壳调节肝肺之枢,加强行气之功;心神不宁、情志抑郁者可予解郁养心安神以交通心肾。此外,针对活动期UC患者湿热等病理产物,予乌梅、败酱草以清热化湿、涩肠止泻。腹痛甚者,可加用芍药甘草汤,取调和肝脾之意;也可加用延胡索作为角药,增强行气止痛之功。
清末医家唐容川提出经典“治血四法”,即止血、消瘀、宁血、补虚法,可灵活用于UC患者。活动期,患者便血明显,应以止血消瘀为主,以清热利湿宁血、凉血化瘀止血为法,在重用乌梅、败酱草的基础上,加用当归、丹参、红花,使化瘀不出血,凉血不留瘀。缓解期以补虚为主,予四君子汤健脾益气摄血。
UC具有反复发作的特点,其临床诊断流程复杂,诊断步骤繁琐,易漏诊误诊。目前西医治疗手段多样,一定程度上阻断了UC的炎癌转化进程,但存在自身局限。中医学基于整体观念和辨证论治的特点,灵活加减药物,并且重视情志因素,在UC的治疗中具有优势和特色。
UC由“虚、滞、瘀、郁”相兼为病,脑肠同调法、温肾健脾调枢法、调气导滞法、凉血止血法联合使用,根据患者所处疾病阶段及病机予不同治法,方可收效更甚。
(略)
来源:北京中医药杂志
编辑:崔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