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夫，您就写这么几个字呀？我可好多不舒服呢！”坐在我旁边的中年女性，盯着我写的病历，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。“我浑身没劲儿，稍一使劲儿追车什么的就喘不上气来。”“班到家，胳膊都抬不起来，累得不行。”“下我还睡不着觉，吃不下饭呢！”……她已经描述了N多种场景，来表达她“疲乏短气、困倦虚弱”的状态。就在我差不多相信她属于“心脾两虚证”的时候，她突然没来由的重重叹了一口气。“经常这样吗？”“叹口气会舒服些吗？”她深深点了点头。“胸部老像是有大石头压着，非得长出一口气才能舒服一会儿。”“哦，两肋也胀吗？”“您说的真准，是的。”“嘴苦吗？”“又苦又干。”“大便怎么样？”“偏稀。”她几乎有点感觉是碰到神医了。“我是不是虚的厉害呀。”
我则有点小庆幸，多亏了这“一声叹息”，不然真会把她“肝郁气滞”的一面漏掉。
临床往往这样，病人的叙述和表达有时会不准确，但他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、声音，眼神，却成为揭示真实病情的钥匙。
叹息，也叫“太息”，指的是“长舒气而有声也”。正常人每三个呼吸周期后，可以有一次深呼吸，脉诊上称为“闰以太息”。但不会频频叹气。如果总是觉得胸中憋闷，必须长声吁气才舒服，中医称为“善太息”。《内经》上说：“思忧则心系急，心系急则气道约，约则不利，故太息以出之……”。又说“胆病者，善太息”。“善太息”在中医辨证中，是忧思抑郁，肝胆之气郁结的表现。如与胸胁胀闷，口苦口干，纳呆便溏同时并见，就是典型的肝郁脾虚证。
《金匮要略》云：“肝之病，知肝传脾，当先实脾”。舒解肝郁，健脾理虚的代表方剂是逍遥散。由柴胡、当归、白芍、白术、茯苓、炙甘草、煨姜、薄荷组成。它出自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·卷九》列为妇科专方：“治血虚劳倦，五心烦热，肢体疼痛，头目昏重，心忪颊赤，口燥咽干，发热盗汗，嗜卧，及血热相搏，月水不调，脐腹胀痛，寒热如疟。又疗室女血弱阴虚，荣卫不潮热，肌体羸瘦，渐成骨蒸。”看着有点儿乱。《成方便读》解析此方云：“夫肝属木，乃生气所寓，为藏血之地，其性刚介，而喜条达，必须水以涵之，土以培之之，然后得遂其生长之意。若七情内伤，或六淫外束，犯之则木郁而病变多矣。此方以当归、白芍之养血，以涵其肝；苓、术、甘草之补士，以培其本；柴胡、薄荷、煨生姜惧系辛散气升之物，以顺肝之性，而使之不郁，如是则六淫七情之邪皆治而前证岂有不愈者哉。”
以方测证，逍遥散主治的临床证候应该有三大类：
一是情志不舒：心情抑郁、心烦易怒、多思善虑、失眠多梦、悲忧、喜叹息等精神心理方面的症状。“逍遥散，于调营扶土之中，用条达肝木，宣通胆气之法，最为解郁之善剂”（《医方论》）。有时病人在门诊看了一段时间，我说：“病好了，停停吧。”会有人说：“您再给巩固巩固，吃您的药心情好。”这倒真是方如其名，逍遥散，服完一定心身舒畅，快乐逍遥吧！
二是木郁克土：肝属木，脾胃属土，木克土，肝气郁滞，会影响脾胃的功能，会出现胁肋胀痛、肢体尽疼、嗜卧少食、呃逆呕吐、便溏等各种消化方面的症状。肝经布于两胁，胁肋胀痛是肝郁气滞的典型表现，但病人的描述可能五花八门，有个年轻男子抱怨，他老是觉着胸胁部像有东西紧勒着似的，服了一周逍遥散，告诉我说：某天突然有股热气顺着肋叉子串过，勒着的带子一下子解开了，轻松许多。
第三是女性疾病，如乳房胀痛、痛经、月经失调等。“此方辛散酸收，甘缓养血，而兼宁心扶脾之剂。乃肝经之要药，女科之神剂也。”（《何氏虚劳心传》）
本方适应证既广，后世加减亦多。加丹皮、黑山栀，名加味逍遥散。“治怒气伤肝，血少化火之证。”加熟地名黑逍遥散，主治崩漏不已。去芍药、薄荷加川芎、钩藤名抑肝散，治小儿惊风。加丹参、香附，调经更妙。合左金丸治吞酸症。……
《医醇剩义》中“治所欲不遂，郁极火生，心烦意乱，身热而躁”所用的解郁合欢汤也是逍遥散的变化。它用的是：“柴胡、薄荷、茯神、当归、白芍、山栀、丹参、合欢花、郁金、沉香、柏仁、红枣、橘饼。”
逍遥散也常用于治疗长期反复低热，《程杏轩医案》载：“以翁自病寒热胁痛，口苦食少，呻吟不寐，已经月余，服药不应，自以为殆。诊脉弦急，知其平日情志抑郁，肝木不舒，病似外感，因系内伤，与加味逍遥散，一服而效，数服而安。”
有个老人，因“肺炎”，春节前住了两周院，出院后总觉得自己过不去年关，遂卧床不食，非扶不起。家属请我出诊，路上把前因后果介绍清楚了，非常诚恳的说：“我们出院后又带着把能查的都查了，结果全正常，请您一定帮我们。”进门只见老人愁眉不展，勉强坐起。我量了血压听心肺，看过舌头摸脉象。又把厚厚一沓化验单逐个看完，心里有了底。说道：“您老之前病确实很重，不过治疗得当，已经都好了。您看这些检查都正常了。您现在感觉没劲儿，是病的时间长，脾胃弱，吃的太少，营养不够。我给您开几付中药调理一下脾胃，您也加强点儿营养。等过节了，您身体也恢复了，儿女们该多高兴。”话音未落，只听老人深深地吁出了一口长气，这口气出的，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，“嘎达”一声落了位。第二天家属电话打来说，你刚出门老人就下地在屋里走了两圈，晚饭吃了个大馒头。
话是宽心丸，顶好几付逍遥散。但若非对病情了解透彻，医患信任至深，这几句话也不敢轻易就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