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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典研读丨王孟英的梦——细读王孟英医案




王士雄(1808-1863年),字孟英,号梦隐(一作梦影),又号潜斋、半痴山人、随息居士、睡乡散人、华胥小隐。清末著名医家。

据《王氏医案》周序所记:“予友王君孟英,少年失怙,其尊人弥留之际,执孟英手而嘱曰:人生天地之间,必期有用于世,汝识斯言,吾无憾矣。孟英泣拜,而铭诸心版。”父亲的遗训,王孟英铭记终生。

那个时代,若要“有用于世”不外乎两种选择,一是大多数人所选的——科举之路——读书考功名,走仕途。另一种则是用自己的“一技之长”来服务于人。

《海宁州志》载孟英:“有夙慧,书一览即领解,十岁知三党五服之别,受知于王琴泉、王继周、金匏庵、谢玉田、孙铁崖、谢金堂,目为不凡。”聪明是聪明,但不管是长辈还是朋友都用了一个词来形容他的性格:“性介”。“介”是个象形字。甲骨文的字形是一个人身穿铠甲的形象。用在形容人的时候常常是耿直、独特、坚定、孤傲的意思,当然也有犟、倔、轴的弦外之音。执着认真“一根筋”,做学问是好品质。然以“硬壳”性格去混官场,显然是要“跌跤子”的。故众人的共识是,王孟英“不能为利达之人”或“不能置身通显”,走仕途,大约走不远。

“士雄年十四失怙,赖先慈搘住门户,而家有七口, 厨无宿舂。蒙父执金履思丈,念旧怜孤,字余曰孟英,命往金华鹾业,佐司会计。”他在那里居住工作了将近十年。“公余之暇,辄披览医书,焚膏继晷,乐此不疲”。“综览群书,夜以继日”、“于是灯燃帐内,顶为之黑。”白天工作,晚上点着蜡烛在蚊帐里看医书,把帐顶都熏黑了。

1824年夏,孟英初试啼声,“主政周光远先生, 年二十七, 体极腴皙, 登厕后, 忽体冷自汗, 唇白音低。佥以为痧, 欲进开窍等药。时余年十七, 窃握其臂以诊之, 脉已微软欲绝, 因力排众议, 曰:‘此阳气之欲脱, 非痧邪之内闭, 再投香散, 殆速其危也。’人皆以童子何知而笑之, 幸先生闻而首肯者再, 仓卒不及购药, 余适有戚氏前所贻三年女佩姜一块, 约重四五钱, 急煎而灌之, 即安。后用培补,率以参、芪、术、草为主,盖阳气偏虚之体也。”(《随息居重订霍乱论》)

女佩姜,据《随息居饮食谱》载:“初伏日,以生姜穿线,令女子贴身佩之,年久愈佳,治虚阳欲脱之证甚妙,名女佩姜。”

能够准确辨识,随机变通,应对急危重症,已经显露大医潜质。从此周光远先生就成了小王医生的终生崇拜者,王的第一本病案集《回春录》,便是周先生整理出版的,其中第一个病例便记录的是这件事。

大概是这件事点醒了王孟英,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之路—“学医——行医”。他找到舅父俞桂庭说:“夫有用于世者莫如医,甥敢不专心致志以究其旨哉?第义理渊微,欲埋头十载,而以家事累吾舅,可乎?”俞桂庭答应资助他,并嘱咐“潜修学问,勿以内顾为忧”。王孟英开始了“闭门苦读者十年,手不释卷者永夜”的学医生涯。《海宁州志》称他“究心《灵》《素》,昼夜考察,直造精微”。“不问外事,摈弃一切”的刻苦学习,使他打下了深厚的理论基础。

有文章说他1830年开始行医,1831年携眷回杭州,生活拮据,借住在友人家里,开诊治病。但大概是“医运”未到,“惟性疏迈,所遇辄奇,瞬眼十年,未展其志。”

据王孟英《归砚录》自述,让他一战成名的是这样一个病例,1842年,当时“余在海门之东昌镇。有徐姓者,患脑铄,腐肉上至顶、下至颈,左右至两耳,医不能治。余悯其贫,为设法痊之。并不服药,凡百四十余日而收功。此开手第一证也。由是求治者,踵门不绝。”(《归砚录》)不药而愈重症,让所有人见识了这位王医生不俗的功力。

王孟英的主要学术成就,一是对温病理论发展的贡献。再就是提出了霍乱诊断治疗“中国方案”。

王孟英所处的年代,是温病学派经过有清一代的发展,走向成熟的时期,但也有一些问题需要总结、梳理和澄清。如顺传、逆传的病机本质,新感、伏气的临床特点,阴暑、阳暑的概念区分等争论纷纭的学术话题。王氏著《温热经纬》一书,是温病学文献集注,以“轩、歧 、仲景之文为经,叶、薛诸家之辨为纬”,书中引用了40余位注家治学之精华。“择其贤之善者而从之,间附管窥。”系统阐发了温病学的重大问题,成为温病学派之集大成者。

霍乱是由霍乱弧菌引起的烈性传染病,在当时中国是新发传染病,其传染力强,致死率高,以当时的医疗水平,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。1820年,霍乱经海上商路传入中国。这年秋天,江南爆发了“吊脚痧”(霍乱)。史载,“上海秋大疫、青浦秋大疫、川沙秋大疫、华娄(即松江)秋大疫、南汇疫疬大行”⋯⋯“转筋霍乱证自此始”,患者“霍乱吐泻,脚筋顿缩”,“朝发夕毙”,死者无算。从1817年至1923年,共发生6次世界性大流行,每次大流行都曾波及我国。共造成数千万~1.4亿人死亡。

1851年至1864年间,中国经历长达14年的战争,江南一带社会动荡,人口迁徙。与此同时,上海这个新型“大都会”却迅速崛起,人口急剧增加,公共设施不完备,管理混乱,这一切都给瘟疫爆发流行提供了可乘之机。王孟英在《霍乱论》中说:“上海特海陬一邑耳。二十年来,屡遭兵燹,乃沧海渐变桑田,外国之经营日广,苏省又以为会垣,而江浙之幸免于难者,率迁于此,各省商舶腐集,帆樯林立,踵接肩摩,居然一大都会矣。然人烟繁萃,地气愈热,室庐稠密,秽气愈盛,附郭之河,藏垢纳污,水皆恶浊不堪。”

王孟英的结发妻子,一儿一女就是死于霍乱。故他很早就开始研究霍乱,其《霍乱论》一书撰于1838年、重订于1862年, 改名为《随息居重订霍乱论》。书中阐发了前人有关理论,搜集和编辑生平经验,对霍乱的病因、病机、辨证、 防治进行了详细的论述。首次提出将霍乱分为寒、热两种证型论治,并创制了燃照汤、蚕矢汤、连朴饮、黄芩定乱汤等方剂。实为当时治疗霍乱的最完备的“中国意见”。

王孟英一生著作甚多,据《中国中医古籍总目》载,其著作共计31种。1999年出版的《王孟英医学全书》中共收录20种,包括《温热经纬》《随息居饮食谱》《王孟英医案》(回春录、仁术志、三编)《霍乱论》《归砚录》《鸡鸣录》《潜斋简效方附医话》《女科简效方》《乘槎医影》等著作12种,还有《重庆堂随笔》《女科辑要按》《古今医案按选》《医砭》《言医选评》《校评愿体医话良方》《柳州医话良方》《洄溪医案》等整理评校前人著述8种。

其中可读性最强,最受后学推崇的,是王孟英的医案。在他行医伊始,就听从舅父俞桂庭建议,“凡病治愈,须存底稿”。且多年来,还有助手(如杨照藜、汪曰桢、陈坤、张柳吟、周光远等)帮他辑录整理润色,故王的医案留存非常完整。近代名医陆士谔据《王氏医案》、《归砚录》等书分类重辑而成的《王孟英医案》载案约598例。经现代学者进一步搜集整理,目前传世达800余则。医案集中反映了他的治疗经验和临证思路,以及顾护阴津、重视气化枢机、长于饮食疗法、用药清轻灵动等学术特点。

周学海说:“宋以后医书,惟医案最好看,不似注释古书之多穿凿也。每部医案中,必有一生最得力处,潜心研究,最能汲取众家之长。”中医医案内容丰富,记录着医者的医疗经验,也是各个时期医患关系和医疗模式的第一手的史料。

现代医学的论文,把人换算成为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,学术交流时大咖们的学术报告,人们穿正装打领带正襟危坐去听那些枯燥的统计数字。

而其实大家最爱听的是病例。随意围桌而坐,当一个人说:“那天我治了一个……”的时候,全体都会静下来,等待他下面的故事。好的病例讨论,如同推理探案,线索牵引着你逐渐前行,直到真相大白。整个过程中,有人物,有情节,有思考,有感情……。医生的困惑与兴奋,患者的痛苦和幸福,都变得具体而真实,那些交流、感悟瞬间升华成为人文叙事。

张山雷评王案:“临症轻奇,处方熨贴,亘古几无敌手。”又说:“所见古今治案,平心论之,实未见有一人可以几及孟英者。”张柳吟说:“但使病者听孟英论病之无微不入,用药之无处不到,源源本本,信笔成章,已觉疾瘳过半。古云:檄愈头风。良有以也。”

其他医家医案,多是寥寥数语,只记录主证和用药。而王氏医案动辄百语千言,除了分析病情,还生动的记录了医患互动的情节,以病情变化为主线的叙述,伴有大量对话和思想活动的描写,为我们提供了中医学独特叙事的范本。

“许自堂令孙子社,患感,延至秋杪,证交二十八日,诸医束手。渠伯母鲍玉士夫人,荐孟英诊之。左部数,右手俨若“鱼翔”,痰嗽气促,自汗,螈,苔色灰浓,渴无一息之停。垂危若是,而皓首之祖,孀母少妻,相依为命,环乞拯救,甚可悯也。孟英曰:据脉莫能下手,吾且竭力勉图。第恐一齐众楚,信任不坚,则绝无可望之机矣。其母长跽而言曰:唯君所命,虽砒鸩勿疑也。于是,先以竹叶石膏汤加减,至五剂,气平嗽减,汗亦渐收,苔色转黑,舌尖露绛。改投……又五剂,螈渐减,舌绛渐退。彼妇翁召羽士为之拜斗,飞符水,鼓乐喧阗,病者即谵妄不安,神昏如醉,羽士反为吓退。夤夜速延孟英视之,……。是役也,凡同道暨许之族人戚友,莫不以为秋冬之交,用药偏寒。况病延已久,败象毕呈,苟不即投峻补,必致失手。既闻鲍夫人云:归许氏二十余年,目击多人,无不死于温补。此等病曾见之,此等药盖未尝闻也。孰知如此之证,有如此之治,求之古案,亦未前闻,传诸后贤,亦难追步。盖学识可造,而肠热胆坚,非人力所能及,此孟英所以为不世出之良医也。”

虚化若干方药调整的内容后,用大光圈突出人物和医患交流,现余437字。短文中刻画出焦急的母亲,糊涂的老丈人,张皇而走的羽士,精明强干的鲍夫人等系列鲜活形象。尤其是糊涂老头儿好心办坏事,吓坏了病人,吓跑了道士,让人又好气又好笑。

“石诵义夏杪患感,多医广药,病势日增。延逾一月,始请孟英诊焉。脉至右寸关滑数上溢,左手弦数,耳聋口苦,热甚于夜,胸次迷闷,频吐粘沫,啜饮咽喉阻塞,便溏溺赤,间有谵语,曰:此暑热始终在肺,……一剂白虎汤可愈者……。乃尊北涯,出前所服方见示。孟英一一阅之,……各有来历,皆费心思,原是好方,惜未中病。而北涯因其溏泄,见孟英君石膏以为治,不敢与服。次日复诊,自陈昨药未投,惟求另施妥法。孟英曰:我法最妥,而君以为未妥者,为石膏之性寒耳。第药以对病为妥,此病舍此法,别无再妥之方。若必以模棱迎合为妥,恐贤郎之病不妥矣。北涯闻而感悟,颇有姑且服之之意。而病者偶索方一看,见首列石膏,即曰:我胸中但觉一团冷气,汤水皆须热呷,此药安可投乎? 坚不肯服。然素仰孟英手眼,越日仍延过诊,且告之故。孟英曰:吾于是证,正欲发明。……切勿以白虎为不妥,急急投之为妙。于是有敢服之心矣。而又有人云:曾目击所亲某,石膏甫下咽,而命亦随之。况月余之病,耳聋泄泻,正气已亏,究宜慎用。北涯闻之惶惑,仍不敢投。乃约翌日广征名士,会商可否。比孟英往诊,而群贤毕至。且见北涯求神拜佛,意乱心慌,殊可怜悯。欲与众商榷,恐转生掣肘,以误其病,遂不遑谦让,援笔立案云:病既久延,药无小效,主人之方寸乱矣。予三疏白虎而不用,今仍赴招诊视者,欲求其病之愈也。夫有是病则有是药,诸君不必各抒高见,希原自用之愚。……坐中顾听泉见案,即谓北涯曰:孟英肠热胆坚,极堪倚赖。如犹不信,我辈别无善法也。顾友梅、许芷卿、赵笛楼亦皆谓是。而一剂甫投,咽喉即利。三服后各恙皆去,糜粥渐安。”

拖延了一个月的病,请到王先生,王先生开了方子家属看了不敢用,拖了一天,苦口婆心说服了父亲。病人看了不敢吃,再拖一日,费尽口舌说服了病人。旁人又来……。于是约到第四日会诊,这时候老王上头了,见人都来齐了,直接拿过笔来,上来写道:一个月了,吃了那么多药都无效,病家已经没主意了。我开了三次药方,病家一次都不肯服用,今天又请了这么多名医会诊,请恕我鲁莽无礼,大家不要发表意见了,就请让我来决定吧……!

王先用铺陈折叠手法,不厌其烦的写他与家属、病人三番四次的交流,把病家犹疑拖沓表现得淋漓尽致。高潮在会诊一节,病家不仅请来众多名医会诊,同时还“求神拜佛”,分明已到“意乱心慌”、毫无主见的地步。王怕再次一傅众咻,你说胯骨轴子,他说前门楼子,意见不一横生枝节,仍然不能决策,耽误治疗延误病情,于是采取“抢话筒”的策略,方案在此,大家二选一。在得到顾听泉等医生支持后,终于喂下了他的“白虎汤”。结尾只用短短20几个字“而一剂甫投,咽喉即利。三服后各恙皆去,糜粥渐安。”非常干净利落的一个豹尾,与前面的磨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反衬出疗效的“脆”劲儿。

“肠热胆坚”,经常出现在王氏医案里,“心肠热”是天性,“胆坚”是自信,意志坚定源于对病情的准确判断。“肠热胆坚”是“性介”的表现。

王孟英的医案,记录的就是他自己——一个倔倔的大夫。

王孟英的医案之所以引人入胜,一是它的学术性,王氏医案多是救治疑难危重记录,在关键处听其滔滔雄辩,辨难析疑,切中肯綮,令人折服。二是人文性,王孟英不失人情、肯于任事、慈悲仁爱、尊重患者,字里行间透出“出心任怨”、“肠热胆坚”的高尚医德。三是故事性,治疗过程曲折反转,各种人物性格鲜明,凸显出王孟英耿直的性情,文采斐然、简洁生动。四是具现代性,运用叙事技巧,客观反映四种关系,有反思、有共情,是非常好的平行病历范本。

王氏行医救人无数,著作颇丰,但他并没有发财。一生辗转于杭、婺、嘉、沪等处,为生计,为避乱在江南各地漂泊。他的《随息居饮食谱》是一部营养和食疗专著,全书共列食物三百三十余种,从中医学角度详细论述各种饮食的性味归经与功效,并介绍了大量食疗组方。谁知如此一部谈饮论食的书,竟是作者在饥饿的状态下写成的。他在该书的自序中写道:“今夏石米八千,斤齑四十。……无事可为,无路可走,悠悠长夜,枵腹无聊。……画饼思梅,纂成此稿, 题曰《饮食谱》。”

他对患者的真情付出,也得到了患者的真诚回报,王的著作很多是在曾经的患者(后来成了朋友)帮助下出版的。1855年,他得以举家迁回嘉兴渟溪,也是朋友帮助筹划的。在渟溪他整理出版了他的重要学术著作《归砚录》。之所以题名《归砚录》,其自序里解释道:“乃余自失怙后,即携一砚以泛于江,浮于海,荏苒三十余年,仅载一砚归籍,…… 游时偶有所录,渐积成卷,题曰《归砚》……。”

与《温热经纬》《霍乱论》《随息居饮食谱》等专题著作不同,《归砚录》是杂著笔记类作品,内容丰富,后世对其评价非常高。曹炳章评:“《归砚录》四卷,乃王君孟英壮游时,偶有闻见所录,渐积成卷。其间议病论证,或表著前徽,或独撼心得,或采前贤未刊医案,或录平时自治验案。…… 虽不分体例,然皆能发前人所未发,悟前人所未悟,弗泥于古,弗徇于今,其著论以清,烛理以明,抉摘搜剔,厘然能去其非而存其是,千古流弊,一旦冰释,万世疑窦,一朝道破,奇情妙绪,层见叠出。”陆士谔言:“清贤医案,惟孟英案最为善本,……且最后之《归砚录》为孟英自作,所录各案,绝无一案不效者,读者因见症之精确,悟撰方之灵巧,进更变化,不越规矩准绳,故读此书,胜读各家医案多多也。”

拈出几则以供赏析:

“昔在海门有同事樊姓者,肩上患痈,医进……外敷……;又饮……,更日服……,至十朝黑陷,声嘶呕恶,汤水亦不能沾, 十一朝昏晕不苏。前医皆云毒盛无可挽回,招之不至矣。

有故游击杨公朝栋之孙忘其名,善治痈疽,因不识字,人皆轻之。樊证频危不得已邀彼来视。笑曰:此非阴证,……用吾药而患处能高起者,尚可救。乃出药敷疮上,越日果高起。

杨复视曰:能从吾言,此疾可生。第一不许服药,第二不许忌口。缘现在粒米不进,必停药三日,使胃中宿药渐消,自能进食。既能食,正宜投其所好,岂可强禁其口,而再绝其胃气哉?……如此则百二十日可以收功。后竟如其言而愈。……设无杨公人亦但知其死于病,恶知其死于药乎?举世梦梦,良可深悼 !……始悟世之外科,朝凉暮热,欺世盗名,杀人不可胜计,而无形迹可寻也。其始临证,则曰死证也,或他人治过之证,则曰前医误治,不可救矣,皆为日后邀功避谤之计耳,可叹也已。”

 王孟英从这位不知名、不识字的杨医生学到了治疗外科疾病的要诀,前面所说那个给他带来巨大声誉的、不药而愈的“脑铄”病例正是从这儿获得的经验。他说:“余初亦未知不服药可愈病,因目击杨公之法,而私淑其意,治之果应。”

“汉军王爵字大封,博通今古,不求进取,而工医,能起死回生,危疾遇之罔不活。某军有大贵人,举家数百口皆疫,疫且将死,延之治。王逐一视脉投剂,皆立起。惟贵人不与疗,强之再,乃开方,大书云:砒霜三钱,火酒四两,煎服。贵人愕然,谓之曰:‘若是者不速死耶?’王正色曰:‘若贵人者,不速死何俟?’贵人曰:‘我何罪而至是耶?’王曰:‘贵人身为大臣,不思致君泽民,乃以货利为心,横求苛索,八旗军士,痛恨入骨,一旦圣明知之,赐死西市,身首异处,家财籍没,妻孥入官,不若速饮余之砒酒,庶几完其头领,保全家口,此真良药也,宁以为毒而却之乎?’于是贵人悚然受教,卒改其行。”

《王孟英医案三编》中记录了一个故事:“忆君制服中,有贵人延之治病,老耄多忌讳,欲君易服而进,君拂然去之,其守节不阿如此。”以王孟英的个性,应对大封兄有点儿“惺惺相惜”的感觉吧!

在《归砚录》的最后,王孟英记录了他的六个梦:

“余襁褓时患泻经年,迨三岁种痘,而痘科不知其天花已将出也,复以苗助之,遂及于险。先慈抱而膝行于床者五昼夜,赖任六嘉先生救全,因而体气甚弱,童年畏劳,稍动即鼻衄,故恒静坐。

十二岁(1820年)夏间患温甚剧,父母深忧之,病中见诸神将相谓曰:此一路福星也。遂醒而汗出以瘳。

失怙(1822年)后远游于婺,遵母氏之训,诸凡谨慎,弱冠后衄病始痊。隆冬可不挟纩,但略犯生冷即便泻,偶食炙爆则咽痛。

己丑(1829年)受室。

甲午(1834年)举家患疫,悉余治愈。既而自病甚危,梦一淡妆中年妇人,持合贮红药一丸,以药纳余口中而去,乃大汗而寤,口中尚有药香,病即已。复因作劳太早,倏然晕去,余妹甫十七岁,泣祷于天,欲股以救,而余已苏,妹因卒吓遂吐血。至今思之,愧无以报也。嗣后冬始衣絮。

壬寅(1842年)病,热盛时梦日月并丽于天,而有带下垂,余手挽两带而撼之,日月皆动,遂惊醒,出汗而愈。

丙午(1846)酷热,而酬应甚繁,始患满额暑疡,续患痢,又患疟,热时辄梦御风而行,告愈之时凌虚上至霄汉,忽坠渊一浴,汗出如涌而苏。

丁未(1847年)续娶。

己酉(1849年)夏,钱塘沈悦亭茂才邀视陈茂才疫证,势已垂危。余初不知其兼患霉疮也,略不经意,吸其秽毒,归而即病。虽服故孝子张君养之之药而愈,时梦身化异类,遍体鳞甲,游泳深渊,腾云而上,适雨声如注而觉,汗如沐雨,而天雨竟数日不止,江浙因以成灾,亦奇矣哉。此后始衣帛。

乙卯(1855年)挈眷回籍。丙辰(1856年)秋杪,病于省寓。十月初六夜,梦法华山备冠服、舆从,迎余赴职,余即忻然冠带而去,出钱塘门,过昭庆寺,见老少妇女数百人持香拦阻,因停舆,巳而东岳传令送归,余遂返寓,甫到门,一跌而寤。此梦则更奇也,究不知后来何如?嗟乎,幸而免者屡矣。附录于此,以存梦境。”

这是一篇奇瑰魔幻的短文,记述了王孟英生命中六个关键时刻所出现的梦境。仿佛每当生死关头,都是天神援手,救他出于危难。实则他把父母,亲人,朋友,同事和病人们,这些具象的普通人,幻化做了天神,以此向爱他、助他的所有人表达谢忱。是用虚幻之境,写感恩之情的叙事手法。这一瞬间,让我们窥见他那坚硬的“介壳”之中,包裹着的柔软内心。

王孟英的卒年,学者们意见不一。据《浙北医学史略》记载:“嘉兴已故中医张文冲述其先祖昔居渟溪,曾亲睹孟英,其人清瘦不伟,好学不倦,享寿61年。”

近有作者据《管庭芬日记》以及浙江省图书馆馆藏清人信稿等史料考证,王于1863年5月26日罹患霍乱去世。





  供稿: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急诊科  姚卫海
  编辑:乔雨园

审核:   监制:杨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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